精神分析是一种研究心理现象的方法，而不是一种治疗心理障碍的方法。但是，弗洛伊德说，在精神分析（研究心理现象）的过程中，疗愈自然发生了。换句话说，不是精神分析疗愈了病人，精神分析是没有疗愈作用的，相反，可能还会导致二次创伤。可是，疗愈的确发生了。它不是精神分析的结果，而是与精神分析并行的。但是，它肯定与精神分析有关。

我们先来看看精神分析是怎么研究心理现象的。弗洛伊德采用自由联想，让病人躺在沙发上，全身放松，把注意力转向内心，捕捉当下的各种“想法”，并把它们说出来。治疗师根据病人报告的情况找出心理障碍的原因。但是，病能不能好，跟有没有找到原因没有关系。

所以，这里实际上有两条平行线，一条是内容，即病人所报告的情况，治疗师根据这些情况分析他的病因；一条是自由联想的过程，在这个过程中，病人释放了情绪，对自己的问题有了不同的看法。起疗愈作用的不是内容，而是过程。

自由联想有三种作用：1、把无意识内容意识化，产生“领悟”；2、把负性情绪释放出来，起到“宣泄”和净化心灵的作用；3、重新看待自己的问题，产生不一样的体验，使过去的经验得到“矫正”。

领悟作用于认知过程，宣泄作用于情感过程，矫正作用于意志行为过程。领悟，宣泄，矫正，分别作用于知，情，意。

荣格把心理活动分为意识、个人无意识、集体无意识。领悟就是觉察，对应于意识；宣泄可以独自完成，不需要别人，甚至不需要情境，所以与个人无意识对应；矫正必须借助于情境或别人，所以与集体无意识对应。有的治疗师在“矫正”的过程中会进行主动“干预”，甚至“植入”，其实就是催眠，而催眠是集体无意识的一种表现方式。

自由联想具有三种作用，其它精神分析的方法则没有这么全面。释梦有助于领悟，但不具备宣泄和矫正的功能。荣格改进了释梦的技术，引进“主动想象”，矫正的作用得到加强。阿德勒发明“童年回忆”，宣泄的作用大于领悟和矫正。催眠具有宣泄和矫正的作用，但不具备领悟的作用，反而有可能削弱意识的作用和现实感。

由自由联想或精神分析的三大作用派生出三类心理治疗的方法：1、认知疗法，作用于认知；2、宣泄或暴露疗法，作用于情绪；3、行为治疗，角色扮演，心理剧（也称行动治疗），作用于行为。

不同的精神分析方法有不同的侧重点，因此有人把精神分析分为三种：1、探索性精神分析，侧重于认知和领悟；2、支持性精神分析，侧重于情感和宣泄；3、表达性精神分析，侧重于行为（人际互动）和矫正。

探索性精神分析以“分析”为主，采用自由联想、释梦等方法，进入病人的无意识，让病人回到童年，找出心理创伤，使其意识化，所以也叫病源学分析。大多数人所理解的精神分析就是探索性精神分析。在探索的过程中，治疗师的任务是帮助病人把失去的记忆找回来，把它们进行组织和解释，促进领悟。

支持性精神分析主要是提供情感支持，帮助病人把情绪释放出来，达到宣泄的目的。支持性精神分析很容易导致退化，病人情绪一出来，就变成了小孩。这个时候，治疗师就要扮演妈妈，予以包容、接纳和保护，必要的时候还要提供建议，给予指导，这就是温尼科特所说的“抱持”和比昂所说的“容器”。

表达性精神分析侧重于矫正。先把病人的移情激发出来，然后当场矫正。如果说，探索性精神分析是纸上谈兵，那么，表达性精神分析就是现场操练。与纸上谈兵相比，现场操练的效果肯定更好。所以，精神分析非常重视病人的移情和对移情的处理。有了移情，精神分析就不再只是分析，而变成了真正的治疗。

一般认为，探索性精神分析适用于神经症，表达性精神分析适用于人格障碍（包括边缘人格），支持性精神分析适用于严重人格障碍、精神病和应激障碍。神经症病人现实感较强，人际界线清楚，可以采用自由联想等方法，深入无意识，回到童年，进行深度的分析。人格障碍病人人际界线不清、现实感受损，不宜采用自由联想，不宜深挖，只限于对移情进行分析，目的是矫正人际互动模式。严重人格障碍、精神病和应激障碍的病人，任何分析都不合适，也不适合矫正，只能“抱持”，提供一个保护性的环境，让他自己慢慢成长。

在探索性精神分析中，治疗师扮演心理侦探或心理顾问的角色；在表达性精神分析中，治疗师扮演精神导师的角色；在支持性精神分析中，治疗师扮演爱心大使的角色。

罗杰斯也认为，治疗师就要扮演爱心大使、精神导致和心理顾问的角色。爱心大使的作用是接纳（也叫无条件积极关注），精神导师的作用是“示范”（也就是真诚一致），心理顾问的作用是共情理解。

经典精神分析是探索性的，客体关系理论是表达性的，自体心理学是支持性的。

经典精神分析采用自由联想，重视病源学分析，适用于神经症。客体关系理论只对移情进行分析和解释，不做全面的病源学分析，通常不用自由联想，重点分析移情，矫正病人的人际互动模式，适用于边缘人格。自体心理学基本上不分析，而是配合病人，用反移情应对移情，让病人慢慢成长。

经典精神分析只能用于神经症，客体关系理论既可以用于人格障碍，也可以用于神经症，自体心理学则既可以用于精神病、严重人格障碍（如自恋人格）、应激障碍，也可以用于边缘人格、神经症。这意味着，从探索性精神分析到表达性精神分析和支持性精神分析，不只是方法的改变，而是适用范围的扩大。而对于神经症病人来说，除了探索性精神分析，也可以采用表达性精神分析和支持性精神分析，治疗的方法更多了。

需要注意的是，经典精神分析和探索性精神分析决不是单纯的分析，不仅仅作用于认知，也是三管齐下，知情意并重的，只是对认知有所偏重而已。单纯的分析就是野蛮分析，不适用于活人，只适用于死人，譬如历史人物，当然也可以用于活着的名人。因为“病人”不在场，所以没法三管齐下。

综上所述，精神分析有两种，一种是研究心理现象的方法，一种是治疗心理障碍的方法。后者应该叫精神分析治疗。弗洛伊德没有予以区别，结果导致了许多误会和混乱。

（2014-10-13）